“我身骑白马 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 回中原
放下西凉 无人管
我一心只想 王宝钏”
华语女歌手徐佳莹的一曲《身骑白马》,唱出了薛平贵和王宝钏的凄美爱情;但二次创造难免会给故事增添一抹美化之后的色彩。
舞台之上的王宝钏从西安走出来的青年剧作家屈曌洁,从小就听过这个故事的不同版本。西安大雁塔旁的曲江池东面,就是传说中王宝钏住了18年的寒窑遗址。现在已经成了年轻人定情婚礼纪念的圣地。
小时候,她经常跟着家里人去寒窑遗址公园游玩,见过不少人在此感慨:“娶妻当娶王宝钏!”
但若是父母带着女儿来这里,往往会指着破旧的窑洞告诫她:“你看王宝钏就是因为没听父母的话,这18年在窑洞里过得多苦呀!”
青年剧作家屈曌洁屈曌洁也对王宝钏18年的等待产生了怀疑:“王宝钏在寒窑里等了18年,结果等来了荣华富贵。可她本就是相府千金,荣华富贵不是她早就已经拥有的吗?”
为了解开这个困惑,她花了十年时间重新书写王宝钏的故事。这才有了黄梅戏历史上第二部小剧场戏曲——《薛郎归》(第一部是由三度曹禺剧本奖获得者余青峰编剧的《玉天仙》)。
屈曌洁在剧场作为一个小体量的黄梅戏剧目,《薛郎归》剧组受邀到各地演出,反响都很热烈。尤其是在韩国演出后,一举获得了韩国光州和平国际戏剧节最佳编剧奖。
近期,二更去剧场拜访了编剧屈曌洁,跟她聊了聊这个新故事,以及她在创作过程中的心路历程。
网上有一句流传甚广的金句:“本以为他可以为我遮风挡雨 ,没想到我后半生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这大概就是王宝钏婚后生活的真实写照。在经典版本的故事中,婚后18天,薛平贵就从军出征了。王宝钏守着“三年不归等五年,五年不归等十年”的信念,一直苦苦等待,以至于寒窑方圆十里的野菜都被她挖光了。
小剧场黄梅戏《薛郎归》这本该是一个始终贯穿着悲伤基调的故事。但在《薛郎归》演到薛平贵久久未归,王父劝宝钏改嫁的片段时,剧场却响起一阵笑声。
舞台之上,王父声泪俱下地询问女儿:“你说你,怎么就那样死心眼,为了一个不值得等的人,等到老等到死?”
舞台片段没想到,王宝钏的回答是:“因为爱情 ,不会轻易悲伤。”捡场人急忙上台制止,打开折扇,念出上面写的五个大字:“要唱黄梅戏!”
剧中凤冠霞帔用横轴代替,并自嘲经费有限观众这才回过神来,禁不住被逗笑。类似的“插科打诨”在剧里还有很多。“高富帅”、“有房有车”、“诗和远方”、“洗洗睡吧”等流行词汇也不时出现在演员的唱词里。
剧本刚出来的时候,一起排戏的同事也曾迟疑过:“到底要不要加这么多流行元素在戏里。”
现场观众后来 ,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黄新德(同时也在这部戏曲的艺术总监和捡场人)告诉大家:“其实我们过去传统戏曲里面不就经常有这些插科打诨的东西吗?为什么现在我们反而不愿意用或者不敢用了。只要观众觉得好看,它就是好的。”
屈曌洁从小就听长辈讲这个故事,并对故事里面的人物着迷。
可当她真正走进剧院,看到这个故事的经典版本演绎时,她却感受到了些许“不适感”:“当然传统的经典剧目演得都很好,也值得我们后辈去观摩学习。只不过我觉得它的内核表达,已经偏离现代人的思想观念了。”
不过,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普通观众,并没有想过这个剧目未来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
屈曌洁出身于一个书香世家,从6岁开始学习钢琴,大学也就读于音乐学院。她本以为自己未来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钢琴老师。
但在她大学毕业后,有一次母亲突然问她愿不愿意再去深造,学一下编剧:“你外公和我都是写剧本的,你或多或少也去了解一下,再决定将来要从事什么行业,就当去见见世面也行。”
抱着“见世面”的心态,她前往上海戏剧学院进修了编剧专业。没想到对戏曲的了解越深入,她越是被传统戏曲的魅力所吸引。从此,她决定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成为一名专业编剧。
15年前,屈曌洁写出了自己的处女作《绣球记》,讲述的就是王与薛的故事。5年前,她在一次在安庆导演汪静闲聊中,无意间提到了王宝钏与薛平贵的故事。两人一拍即合。
屈曌洁喜欢给自己的戏挑毛病。每次去剧院看自己的戏,就会默默观察观众的即时反应,记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当时,《绣球记》已经排过一版越剧版本。但她从没有停止思考:“如何改变,才能让年轻人更喜欢,更容易接受这个故事?”
剧场排练期间,演员全情投入正是这一次闲聊,促成了双方的合作,这才有了后来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小剧场黄梅戏《薛郎归》的演绎。
比起《绣球记》,《薛郎归》对原作的改编力度更大。原本的男性视角故事,也彻底变成了从女性视角来讲述。
薛平贵带着西凉公主归来在最初的故事版本中,王宝钏的人设是割裂的,或者说是被动的。她前期可以为了拥有自己选择爱情的权利,与父亲击掌为誓决裂。
后期她等到了18年后的薛郎带着凤冠霞帔归来,却只能默默接受他的身后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西凉公主。
王宝钏看着绣球黯然神伤似乎命运给她什么,她就只能收下什么,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但这并不是当初那个王宝钏。
屈曌洁曾在野史中看到过记载:王宝钏在登殿受封后18天就死了。18年的寒窑生活她都熬过来了,为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反而熬不过18天?
屈曌洁觉得戏中的王宝钏,并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而身在戏外的她,要帮王宝钏把这个答案找出来,也要把真正的王宝钏找回来。
在屈曌洁看来,薛平贵和王宝钏其实最开始也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作品:“它在几百年前弘扬自由恋爱,但现代人的困境已然不同。”
如果用现代人的视角,用女性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这个故事,王宝钏真正想要的“薛郎归”是什么样的呢?
抛绣球在屈曌洁书写的故事里,剧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错。王宝钏的父亲反对女儿嫁给一个白丁,更多的是爱女心切,不愿意看见女儿受苦。薛平贵也兑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带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她手中拿的还是同一个绣球,但早已物是人非在等待薛郎归来的18年里,她曾无数次做梦,梦到过薛郎归来。到时候她会梳妆打扮好,前去迎接他。她也曾设想过,薛郎战死沙场,或是另娶他人了。
但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只要他没回来亲口告诉她结局,她就有等下去的信念。于是,一年一个绣球,她攒下了18个。
可王宝钏的梦,却在薛郎带着西凉公主回来的那一刻,破灭了。她先是不敢与薛平贵相认。因为历经了18年的沧桑,她已经鬓发斑白;而薛郎却还是像从前一样意气风发。
登殿受封,如同黄粱一梦后来,她终于清楚事情的全貌之后,她在梦中和她已经死去的父亲进行了一场对话。
在梦中,她与薛平贵一起登殿受封。薛平贵告诉她日子已经苦尽甘来了,但荣华富贵来之不易。此时,父亲却突然出现,并反问她:“荣华富贵来之不易?宝钏,你不就是出身富贵,安享荣华吗?”
梦中父亲的质疑,其实是她自己的心声这一瞬间,王宝钏犹疑了。那她这十八年的等待,等的是什么呢?
或许,她在登殿受封后的18天里,没有一刻停止思考这个问题,最后身死神灭。屈曌洁说:“其实她要的不过就是一份纯洁无暇,矢志不渝的爱情。”
或许,薛平贵不曾归来反倒是一个比现在更圆满的结局。因为至少,她的梦是完整的。
屈曌洁第一次看《薛郎归》的带妆彩排是在杭州的大屋顶小剧场。那天,她忍不住落泪了:“我爱给自己的作品挑毛病,可这次,惟有感谢。感谢这出戏呈现出我心目中的样子。”
《薛郎归》的故事还会在戏曲舞台上一遍又一遍地上演。屈曌洁说她也会继续书写女性题材的故事:“因为我是女性,我希望为女性说一点她们想要表达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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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直树
摄影/ 東 剧照摄影 / 尹雪峰
排版/ 鹿羊
文中部分图片源自受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