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梦想干杯
文/陶芃君（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
老韩一阵风似的的进来了，带着一丝寒意，除下身上的外套，摘下肩上背着的包，放好。三荤两素的菜盘和鲜榨柠檬果汁也上了桌。我们相对而坐。餐厅里很安静。音调悦耳的旋律似有若无，从遥远的的地方飘来。“老陶，我们有半年没见了吧。”老韩说。脸上少了些光华。神情举止间掩饰不住疲惫，也透出干练和沉着，相聚真不容易，“是啊，岁月沧桑，我们已半年没有见了。”我说。有什么说的呢，上次相聚我们不欢而散，只因我说到大学时的梦想，追求与向往，还有法国巴黎，塞纳河左岸普鲁斯特、尤瑟纳尔，好像揭了老韩多年前的伤疤，让它鲜血直流。老韩勃然大怒。
“最近忙吧？看你气色不佳啊。”
“瞎忙呗，整天忙忙碌碌，找人跑项目，到处求人，协调，沟通，周旋。人忙得四分五裂，回来还要看报表，写计划，通宵熬夜，生活真不容易。”
老韩是我大学时的闺蜜，如今做到公司的中层，手下管着十多个人，老韩说：“笨得像木头。”老韩话语里带着火气，也有许多的无奈。
音乐的旋律透出清新，悠扬，又如梦似幻，如遥远的回声。
“老陶，人啊，还是要有梦想”。老韩说。
秋日的天空像打翻了墨水瓶，洇得一片潮湿的湛蓝，远山如黛。窗外的校园，草木依然茂盛，一片生机勃勃。教室里酷暑蒸人，我们无精打采。这时好像一条鳗鱼游进了金枪鱼的船舱，教室里顿时活跃了起来。大家的目光聚焦到了新来的女同学的身上。老韩闪亮登场。她个子不高，身材匀称，白衬衣，牛仔裤，充满青春和朝气。迎着同学们的目光，大方，沉着，毫不怯场，眼睛不大但很漂亮，透着聪颖和沉静。“很荣幸，能成为大家的同学，将来请多多关照，”声音很有磁性。热烈的掌声，老韩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交往的过程却出现曲折。起初，她给我的印象一点也不好，我甚至心里很反感她。我每天都很早就到教室里看书，老韩也迈着轻盈的步履跟着来到。可老韩在教室里不是玩手机，就是和同学聊天，嘻嘻哈哈，无所顾忌且旁若无人，吵得我有些心烦。她还总是偏偏坐在我的后面，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很多次我回过头去用目光提醒她。她依然故我，旁若无人，我很讨厌。老韩上课也心不在焉，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有一次坐在我的旁边，神色有些忧伤，更多的时候，细玩慢赏着自己摊在桌上的手指，很安静，好像沉浸在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我想，肯定是补考不及格，才留级到我们班。后来知道她原来打算去法国留学，去成都学法语，一年后，取得了相关的证书。奇怪的是，后来她又不想去了。重新回到母校，插入我们班继续完成学业。这些，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让人想不到的是，一次期末考后，我们却成了好朋友。期末考试，教室里静极了，我们神经绷得像琴弦。班主任严肃的在点名，几次点到她的名后，无人回应，班主任的语气很严厉。“怎么搞的？”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我想按老韩的性格，肯定是忘了时间，这个马大哈！怎么也没有人提醒她。我不由自主地拿起桌上的手机，悄悄拨出一串数字，给她发了短信，没有回应。又拨了她的号码，我说：“老韩，今天期末考了，你怎么忘了。”老韩如梦初醒，“啊---，我怎么忘了！”随后，老韩满脸通红，气喘吁吁，赶到了教室。班主任凌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大家脸上也是一片异样的神色。
老韩不仅考试需要人提醒，搞活动也是经常迟到，人有些懒散随意，约好的时间总是少则迟到半小时，多则一小时。才姗姗来到，大家都很无奈。索性大家想了一个办法，约会的时间是两点，却告诉她一点，用这种办法对付她还很灵验。
老韩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有自己主见的女生，表面上和大家嘻嘻哈哈，心里其实很疏远，是一种傲慢与偏见的关系，课后和我们班的人都没有任何交往。在老韩的眼里，我们班的女生琐碎，幼稚，肤浅。同学间的关系还很复杂，男生也不入她的眼，缺少成熟，刚健，魁梧，包容，宽厚的男子气概。因此她不愿意和大家走得太近，我们班的同学也认为她外表看似随和，内心其实高冷，孤僻还有一些神秘。
一天下午，放学后老韩堵在路上对我说：“今天，我们到外面吃饭。”老韩点了很丰盛的菜，我们吃得很开心。老韩说。老韩端起杯来，很真诚地说“那天我非常感谢你，你很善良，也很细心。考试那天要不是你提醒，麻烦可就大了。你是我们班我交往的第一个朋友，难说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来，我们干了。”那顿饭吃得很长很长，老韩还兴有未尽，还点了瓶红酒，伴着老韩深情款款的话语声。我们沉浸在老韩对往事的回忆里。直到客人散尽，灯火阑珊。我们才相拥相扶，走上回学校的路。那晚星星垂满天际，格外灿亮。
究竟能相信几分呢？这是真实的谎言，有意的虚构，形象的主观塑造，还是实实在在有这样一个人，丰神俊朗，又沉静如水，开朗活泼又善解人意，我将信将疑。老韩将所有美好的语言，眼神，神情，气质都赋予了男友。听到这里，我突然想到文心雕龙里有这样的一段话，描述这样一种创作状态：“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身；媒介之间，卷舒风云之色。”我却常常将它理解为：这是古代文人对男性最生动美好的描绘，即便在我们的时代，也同样是光华灿烂的。我还想起来，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中那段神采飞扬的诗句：“人是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止，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出来，回过神来不禁心里一跳：这哪里是个男友，这是诗歌，戏剧，小说，雕塑，绘画，神话传说里的人物，这简直是个男神！
老韩的朋友后来到法国留学。老韩考入我们学校。老韩忘不了那个朋友。老韩学习法语。老韩去了成都。老韩到了我们班。老韩心中留下的是对那个熟悉身影的深深怀念和对法国文学的深刻喜爱。老韩觉得他在朋友的目光中，所有的举止行为都有了别样的意义，好像都变成了一首诗，一幅画，光彩照人那样的美好。
老韩的朋友喜欢法国文学，精通法语，能原文阅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还有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老韩的朋友曾经为李恒基的早逝和罗芃的未竟全功而深表遗憾。老韩的朋友曾经到北京大学法语学院拜访罗芃教授，希望罗芃教授能将尤瑟纳尔这部杰作译成中文，以弥补法国文学在中国的损失。这事当然没有结果。
老韩的朋友深深影响了老韩。一个暮春的午后，空气还有些寒劲，密集的雨点飘落到了篮球场地上，老韩为我背诵了《追忆似水年华》的一段精彩描述：“有时候眼睛铺橱窗里的晴雨表所预告的那场雨终于落下，雨点像列队飞翔的候鸟，密集成行的自天而降。它们在迅驰的飞翔中没有一滴离队，它们彼此紧挨着，还带动着后面的雨点紧紧地跟上，天色像飞过一群春燕似的暗了下来”。
还有一次，老韩对我说：《哈德良回忆录》中的一段让她深深地感动，也暗合着她那时的心情：“我感到有一个人来到了我的身边，像眼睫毛轻触那样的轻，像手掌心那样的温暖……”老韩无法将后面的话说完。
老韩的朋友后来到法国留学，溺水而亡。那个地点正是《追忆似水年华》中写到过的濒临地中海的海滨浴场。
我想不到，老韩经历的是这样一个悲剧性的结局。法国成了老韩的伤心之地。老韩的人生走向了另一条路。
后来，老韩到了我们班，经历了一段很长的内心过度与调整，从怀旧悲伤的心境中慢慢地走了出来。我对那段时间老韩的表现的误解，深深地自责。
老韩后来投入到了体育学院那个男生的怀抱。
老韩是一个直爽实在，有时还是一个不留情面的人，当我长胖了她比我还着急，一天，她严肃地对我摇了摇头说：“老陶，真的太胖了，你总是不停的吃啊吃，少吃点吧，该减肥了，不然，你将胖得像头猪。”让我感到很难堪。你看说的什么话啊。老韩也不在意。刚吃完晚饭，老韩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们去校园里走路，迈开你的腿。”扯着我就往外走。老韩走得很快，总在前面催促：“快点，快点！”我们走出校园很远，老韩还在前面走，我走得喘不过气来，央求老韩走慢点。老韩笑眯眯对我说，声音很武断：“让你少吃点，你还不高兴。胖了好受吧。每天我都要拖着你来外面走，让你身上掉肉。身材苗条。”我们出校门很远，海边长长的栈道上，走在上面，脚下很有弹性。我们扶在栏杆上，听到浪花冲刷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沉沉的回响，对面的山颤动着朦胧的苍茫的暮霭。对面海湾上，密集的灯光煜煜闪亮，像撒下一把金沙，月亮从老韩的脸旁缓缓升起，一阵长长的静默之后，老韩说：“尸体是两天后打捞上来的，人已整个变了形，人生就是这样的，真像一场梦……”月光映着老韩脸上的泪光。
阳光筛过浓绿的枝叶，在草地上浮沉颤动，清辉如水洒在草地上。小径分岔的校园不时徘徊流连着成双成对的男生和女生。从身边缓缓走过。我和老韩坐在草地上，翻开的书页摊放在曲起的双膝上。风吹来，轻轻掀动着书页的边缘，仿佛插翅将要飞走。老韩抬起头来对我说：“书页摊开，我就想起了上次我们到过的那所学校的大门口。”我说：“那时你一直不愿离开。”是啊，那天下午，我们走过那所学校大门口，老韩还回过身去，远远地看着那座校门，有些依依不舍。“多难忘啊，一本书，一只大鹏”。我想起来了，车水马龙的大道旁，参天古木的浓阴下，傍着一条大河，格外壮观，充满气势，整座校门就是一册摊开的厚而大的书页。呈30度倾角，远看像一只大鹏。昂首展开巨大宽阔的翅膀，携着凛然磅礴之气，仿佛腾飞向九天云外。
老韩神色黯然，我读懂了老韩的心思，老韩一定有许多的遗憾和失落。大四刚开始，人们心思早已不在学习上，而是关注各单位的招聘公告，私下参加各种校外培训，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年与时驰，我们将会一天天走向成熟，也一天天靠近平凡。然后老去。这是我们的现实，也许是人生的宿命。老韩原来的理想，是到法国那个浪漫之都留学，然后回来，或者走向异国他乡，实现自己的梦想。老韩，有这样的兴趣与追求，也有这样的能力和条件。往事如烟。沿着人生分岔的小径，我们走向一条很现实的途径。毕业后，老韩到了一家公司。
我们端起杯子，老韩说：“还是让我们为心中的梦想干杯吧！”我们一饮而尽。
我们走了出来。风吹着飘着雨。路上行人匆匆。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一个年轻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很魁梧，向我们招了招手，老韩走了过去。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双手搂住那个男人。摩托启动了。我们挥了挥手。告别。他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雨，落在挡风玻璃上。我发动了汽车，雨刮器在玻璃上左右刮动起来，崭新、干净、明亮。
作者简介：陶芃君，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云南昆明人，1992年的狮子座妹子，国企员工，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行政管理专业在职研究生，在他山石记等公众号上发表过多篇文章，在青年文学大赛小说组中小说《蜕变》荣获一等奖。我喜欢阅读，写作和弹钢琴。我想要走遍世界各地，尝遍天下美食。
